小刺猬跳水(刺猬乐队:逃出生天)

刺猬乐队:逃出生天

那场事故几乎是这支乐队运气的隐喻:他们差一点在悬崖边车毁人亡,侥幸逃出生天,在被生存摧毁之前,遇上了下一场上演。

文 |张月编纂 |张跃

35岁

刺猬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赵子健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35岁玩不犹豫滚乐。」这支乐队的三位成员,他,鼓手石璐和贝斯手何一帆都出生于1983年——客岁,2018年,他们35岁。

实际某种水平上也印证了赵子健的推断。从2005年到2014年,他们均匀一到两年出一张专辑,紧跟自后的是宣传和巡演,一轮繁华之后归于寂静,然后再写歌,再出专辑,再巡演,他们出了七张专辑,如此的循环,走过了七次。

这个历程并不是螺旋上升,而是渐渐变成一个疲劳的死循环。他们渴望本人的歌被更广泛的人群听到,但他们看到的内幕是,不管到哪儿巡演,台下一直就那么两三百人,偶尔乃至更少,何一帆向《人物》形貌那种以为,就是「打破不了,再怎样折腾也就如此了」。

他们的排演室是个十来平米的毛坯房,在一个超市地下二层的车库里,屋里没窗户也没空调,浓厚的氛围中终年稠浊着厕所的气味和烟味儿,墙上挂满历届巡演用的大旗和子健的画。2014年之后的将近四年的时间里,这里没有产生过一张新专辑,取而代之的是随时都能发作的争辩。一次排演,石璐扔了鼓槌,指着赵子健的鼻子恼怒地说:「我报告你赵子健,我不玩了。」何一帆沉默地窝在沙发里,不晓得说什么,赵子健脸上的心情并未料外,他几乎宁静地赞同了,「约莫他也以为这个乐队该画句号了。」

在35岁到来之际,他们决定再做一张专辑。假如没有不测产生,这张名为《生之响往》的专辑将是这支摇滚乐队的最初一张专辑,也是他们建立13年后终极的了局。

赤瞳音乐主理人、刺猬多年的好友李青是那张专辑的制造人,追念起整个录制历程,李青印象最深的满是争辩,石璐和子健吵,子健和李青吵,一帆劝着架……吵完架,不同的组合蹲在灌音室外的过道上吸烟,烟圈散在氛围里。

专辑一共11首歌,前十都城写完开头灌音了,最初一首还没有歌词。几乎是在录制的最初,子健才交出了这首歌,在此之前,他扔了60多版。歌名很特别:《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以下简称《火车》),几乎每一个音符分发着大了局的气味,「我那些烂曲,流窜九州……在宿命死后,不休挥手,成仁取义仇,毫无保存……」最初是那句如今真的传遍九州的「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2018年年末,着名乐评人耳帝在回忆这一年最值得听的50首华语歌曲时,将这首歌排在了第一位,称它「暗无天日又光晕万丈」。

但刺猬照旧一副随时都可以拆伙的架势。

2018年巡演现场 图源刺猬乐队官网

巡演时唱完歌,子健会在台上说:「演完这轮,就他妈散了。」他们的排演仍然很少,偶尔接个上演,「但是没有一个下一步,估测也扛不了多久了。」

石璐忙着给女儿挣奶粉钱,同时还兼任另一支乐队的鼓手,微博上都是那支乐队的上演日程,刺猬的越来越少。一帆定时去公司、放工之后、和伙伴打球。子健又去去公司了,照旧当步骤员。他想着,刺猬解散之后,本人也不方案再组新的乐队了,他想着攒点钱分开北京,去个小都市买个小屋子,完婚生子,有闲的话就写写歌——关于将来,这是他能想到的很好的情况。

「20到35岁,这应该是创造财产的年事,完了你都扔这里(摇滚乐)了,完了你拿着那几张唱片,没人听,也没钱,什么都没有,你将来也不晓得在哪儿,最初真的就是你不克不及说后悔,但是也不想再持续了。」子健说。

年底的一天,石璐在微博上收到了《乐队的炎天》的约请,看到「综艺」两个字,直接删掉了。厥后,节目组辗转找到了他们,两边晤面聊了一下。罗兰是《乐队的炎天》中卖力刺猬的导演,她记得相反时,刺猬的诉求很简便,就想把《火车》唱了。「想的就是让这首歌能被更多的人听到,人留下去留不下去都无所谓。」石璐说。

第一期节目标录订定在2019年4月,在那之前,刺猬的情况看上去还在变糟。

他们的排演室被欺压退租。石璐不休不喜好地下室的那股臭味,但排演室被清空时,她照旧不免伤感,谁人场合是刺猬的窝,如今,窝没了。他们换到了一间地上的排演室,子健讥讽道:「在地下室排演的年代以前完毕,我们终于走向地上。」

几天后,他们到场了《乐队的炎天》第一期的录制,唱了《火车》,节目播出后,这个随时准备欢迎大了局的故事彻底改动了走向。

《乐队的炎天》现场图 图源《乐队的炎天》官网

「北京超新声」

假如时间倒回十几年前,事先的赵子健无论怎样也不会想到,最初「拯救」本人摇滚抱负的居然是一档综艺节目。毕竟,事先的年轻人们正在履历真正的「乐队的炎天」。

那是一个打口碟盛行的年代。那些在美国卖不出去的唱片,被打口烧毁,以「塑料废品」的名义被运来中国,碟片上有少许暗语或损伤,但绝大大多歌曲都能正常播放,在北京的音像店十块二十块就可以买到一张。中国的年轻人们在这些CD里熟悉了U2、枪炮与玫瑰、地下丝绒、Nirvana、Sonic Youth……完成了关于摇滚乐和乐队的发蒙。

2000年之后,北京高校开头显现一大批天性光显、曲风多样的摇滚乐队,几乎每所高校都有那么两三支乐队。「当时分是一团火。」子健说。在北航念书的他组的第一支乐队叫「失控体」,玩的是「恼怒而急躁」的音乐,词曲全由他一手包办。事先子健比如今瘦很多,不爱语言,顶着一个爆炸头,站在台上戴着墨镜扯着嗓子吼:「开释一些热量,让我熄灭,让我变大,我恼恨昨天,我必要了解。」(失控体《炸弹》)

他有着孤单的少年年代。爸妈在公交体系事情,放工之后常常到了深夜,没有太多时间伴随他。子健母亲向《人物》追念,幼时的子健总是一一局部背着书包沿着马路牙子走,很少跟人交换。家里常常搬场,小学搬一次,初中搬一次,高中又搬两次,他没什么特别亲密的伙伴,在家时总是戴着耳机久久地听歌。

「没有人听你语言,内心有话只能对本人说。以是玩摇滚乐约莫最开头就是为了发泄,发泄不满,发泄不兴奋。」子健说。这些不兴奋总能在舞台上找到开释。他形貌在舞台上的以为,「像发狂似的」,偶尔分弹吉他弹得满手是血,他都毫无知觉,指甲最初都磨没了。

不同于子健,石璐出生于一个家教严厉的北京家庭,母亲是少年宫教师,父亲从事修建行业。父亲对石璐希冀甚厚,在她四岁时,父亲花了6800块在前门买了一架钢琴,事先家里一共仅有7000块钱的存款。那架宏大的钢琴被谨小慎微地摆进了他们18.5平米的屋子里,四个脚上的包装盒都不敢拆,怕受潮。

但是石璐不喜好弹钢琴。她在外边玩得正疯的时分,母亲叫她回家练琴,她个子小,得在屁股底下垫两个垫儿才干困难地够着琴面。练琴的日子太苦闷,她曾逮着少年宫的教师问:「您晓得钢琴是谁创造的吗?我想把那一局部给杀了。」

上初中今后,石璐开头打鼓。好友肖靓曾与她一同在少年宫管乐团学习打击乐,她报告《人物》,约莫是得益于钢琴的练习,石璐有着很好的乐感,练鼓也发愤,很快就当上了乐团的主力。石璐本人形貌打鼓带给她的成果感很像打游戏,「这个游戏我玩得好,我爱玩,越爱玩,玩得越好。」

考大学之前,石璐父亲带石璐去中央音乐学院拜候被称为「中国打击乐」之父的刘光泗传授,请他向导。

刘的妻子见多了找他的学生和打鼓的场面,但听过石璐的鼓声,她说了一句:「这小小姐打得不错啊。」厥后,石璐去到场清华大学夏令营的考级,拿了第一名。

轻松调频DJ李源是石璐的校友,也曾在一支乐队中承继鼓手。他看过很多次石璐的现场扮演,印象极深,「她那鼓声一出来,你就晓得是对的,那就是高等的鼓声。她不好坏要寻求最好最炫什么的,但她永久是最对的谁人。」

厥后,一次上演,在中国传媒大学念书的石璐帮子健打过一次鼓,子健一听谁人鼓声,就晓得是本人想要的。他力邀石璐到场本人的乐队,但石璐在母校有本人的一支乐队。好友肖靓记得,几乎没有任何纠结和思索,石璐分开了原本的乐队,决定到场刺猬。「她喜好赵子健写的歌。」肖靓说。

石璐事先的男友并不看好她的选择,以为赵子健那套不外是对外洋摇滚乐的简便模仿,「他就以为这乐队不可,我就以为这乐队一定行。」两报答此发作了很多次争辩,很快分散。石璐内心埋下了一个心结,厥后写了一句歌词,「我要组天下上最好的乐队,打破一切的诋毁。」

以前的刺猬乐队 图源刺猬乐队官网

2005年,赵子健、石璐,再加上贝斯手朱博轩构成了刺猬乐队。几乎是同时,在北京交通大学念书的一帆和伙伴组了「怪力」乐队,李青在北理工大学和张守望、李维斯组了Carsick Cars,她另有别的一支乐队叫Snapline, 主唱是来自清华,事先清华另有一支更为出名的民谣乐队,名叫「水木光阴」。

更早一些,Joyside、哪吒、赌鬼、后海大鲨鱼等这些厥后在地下摇滚圈赫赫出名的乐队都已建立——为区别于建立于90年代、以新裤子、清醒、地下婴儿等乐队为代表的「北京新声」,这批建立于2000之后的摇滚乐队被称为「北京超新声」。

子健对刺猬的阵容感受十分得意,时隔十几年,他近乎自嘲地追念起本人事先的少年心气:「当时统统还没开头,一张专辑还没出,我们都挺有野心的,以为本人没准儿能做整天下上最好的乐队。」

建立一年后,刺猬推出了第一张专辑《Happy Idle Kid》(《兴奋的懒孩子》)。整张唱片的音乐,除了《柏油公路》以外,剩余的10首歌都是在2005年12月到2006年1月这两个月的时间内完成的,在专辑简介中,子健写道:「我们事先几乎疯了,以为天天都在排演新歌。」

石璐给肖靓看过一张照片,事先,她打鼓打得浑身湿透,笑得特光辉,一侧头,被人抓拍了一张。「那是她组乐队初期的一切形态,就是特别累,但是特别开心和满意。」肖靓说。

24小时摇滚聚会会议

2006年,子健和石璐大学毕业。在北航的毕业上演上,刺猬扮演了新专辑中的《柏油公路》,那是石璐最喜好的一首歌,唱完之后她把鼓槌往上一扔,趴在鼓上大哭。在扮演之前,他们刚刚在一场演唱比赛中被镌汰,评委无法欣赏他们的音乐。石璐一边哭一边忧伤地想:「我们这东西这么好,什么时分才干被人发觉呢?」

同年,美国人Michael Pettis在北京五道口开了一家名为D-22的酒吧。

Michael是一位北大金融学传授,被戏称为「中国摇滚乐的白求恩」。在1980年代,他曾在纽约开过一家叫做Sin的摇滚俱乐部,Sonic Youth乐队和音乐家约翰·佐恩在尚未成名时都在那边上演过。关于兴办D-22的初志,Michael在从前承受采访时说:「10年大概20年后,全天下都市了解到北京的这一代乐手,他们中很多人会藉由我们提供的这个尽约莫勉励他们提高自我才华的场合,一举转变成为出色的音乐家。」

图源网络

乐队的年轻人们终于有了舞台,派对开头了。

D-22的大厅是个长方形的空间,像一节火车车厢,车头是方形的舞台,比地表略高一点,四周墙被涂成暗赤色,挂着乐队们的照片,过道里摆放着一架破旧的钢琴。老板把大局部钱花在了音响上,致使于没钱弄洗手间和电力体系,上演历程中,洗手间常常漏水,电线也常常被烧断。

为了照顾周围的学生来看上演,D-22的门票定价很便宜,三十块钱一张,当天的门票收入大局部会分给扮演的乐队。2007年初,刺猬在D-22做了第一场上演。上演之后,Michael追出来,塞给子健几百块钱,是那天全部的酒水钱,他热情约请刺猬在两周之内归来回头演第二场。子健特别惊奇,「向来没有受过如此的承认。」

承受《人物》采访的乐手们形貌D-22时,几乎都市经常提到一个词——乌托邦。「不是我们存心要营建一个乌托邦,由于除了那儿没别的地儿可以去了,也没有其他场合能让我们上演。」张守望说。

张守望记得,每个周末他和李青背着极重的上演装备到D-22,厥后老板爽性把钥匙给了他们。各位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满头脑想的都是怎样把本人的音乐做好。一帆的乐队也在那边演,他记得一开头都是乐队看乐队,但徐徐的,每个乐队都培养起了本人的观众。

上演通常从夜晚十点开头,三五个乐队轮替下场,演完就到了清早两点多。石璐不休记得在谁人舞台上扮演的以为,灯光掀开,音乐响起,底下站着的二三百人变得亢奋,在充溢着烟味、酒味和汗味的空间里开头Pogo、碰撞,她可以看到他们沉醉的心情,另有晃动的发丝,金色的、棕色的、玄色的,各位身陷同一个场域,做了同一场梦。

子健写过一首《24小时摇滚聚会会议》,歌词形貌了D-22事先的形态:「最酷的乐队都在这里,接待光临,这里没有束缚,有你想要的统统。」这首歌成了刺猬的金曲,每次唱的时分,总有很多人「跳水」。

当时,乐队以外的其他局部是可以捐躯掉的。

一帆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国有银行。他事先顶着一个极度夺目标爆炸头,扎了一个舌钉,只管事情才能精良,绩效稽核照旧垫底的C,但他仍然故我。厥后,向导跟他发言,有个升职时机,但几天后就是乐队巡演,他敏捷做了权衡,去积水潭病院纪录,靠着小时分脚上的一个大筋包骗了一周的病假条。国庆节加上年假,他散失了一个月,归来回头后,向导再没提过升职的事。

他并不后悔,由于,「乐队对我来说,约莫就是标识着我这一局部来过这个天下,我留下了一场上演,大概一张唱片,即使没人望见,但是我本人晓得我来过这儿。」

子健和石璐在一同了。这段情感遭到了石璐父亲的反对,在他看来,那是一段并不成熟的干系。两个年轻人花四百块钱在胡同里租了个15平米的屋子,摆上必需的家具后,屋里就没了走路的空间,两一局部都得错着走。石璐白天买菜做饭拾掇家,夜晚去打鼓,屋子里没水,做饭和洗碗都在院子里,冬天炒好的菜端到桌上都是凉的。

为了生存,子健另有一份朝九晚五的事情,写代码。他天天走进写字楼,一坐就是一天,同事们看上去也不听音乐,没有耳机,子健以为和他们没有话聊,在办公室只能沉默。「特别克制。」这句话,他反复了两遍。

音乐成了他反抗庸常生存的兵器。他把这种以为写进了歌词:「天天早上起来,不是由于阳光,我必需出去,去一一局部类精力的坟场。坐在那边,坐在我的骨灰盒里。」那两年,无论去公司多累,子健他们几乎天天排演,吉他的每一个音符都让他「兴奋到了极点」,那种冲动是如今任何一场上演都无法带给他的。

事先的子健写歌很快,常常熬夜写,越写越兴奋,写完仰面天以前亮了。骑着电动车等红灯的几十秒钟内,也会掏脱手机,把头脑里的旋律哼出来,录下去。石璐记得,子健常常会在夜里忽然爬起来,伸手够个小本,趴在床头写歌词。「他来灵感了,他必需得纪录下去。」

张守望说,事先玩乐队的人形态都和子健有些相似,各位都在急于绽放,「十分兴奋,十分狂欢,十分斲丧自我地去创作。」

乐队之间也会互相比力。他看刺猬有不错的新歌,本人也会憋着劲儿写更好的歌。没上演的时分,他们会推测那些外洋着名乐队的上演,D-22中午没开门的时分,有乐队会开投影放德国Blixa的上演,从旁边饭店端来一盆酸辣汤,一边喝一边看。

派对仿佛永不完毕。上演之后,乐队的年轻人们会挤在石璐的蓝鸟车里,五个座硬挤下七八一局部,到馆子里撸串喝酒,聊到天亮,最初被不耐心的饭店办事员轰走,再换下一个馆子。承受采访的很多人如今追念起来都感受怀疑,事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话聊?

石璐不爱喝酒,但子健总是喝花。李青记得,子健事先喜好穿一件赤色的卫衣,喝撑了就靠在沙发上胡噜肚子,脸是红的,衣服也是红的,远看像一只赤色的球。

音乐也给了他们回馈。

2009年,Carsick Cars的专辑《You Can Listen, You Can Talk》被华盛顿邮报的「CLICK TRACK」博客评为年度十大专辑之一,举行了美国巡演。

同年,刺猬出了专辑《白天梦蓝》。专辑里的歌多数有着亮堂的吉他声和暴风骤雨般的鼓点,歌词充溢了对芳华的不舍,「请你不要分开,这里胜似花开」。光混音就混了半年,直到如今,子健仍然以为,那是一张「本人在最好的形态写出来的最好的专辑」。

《白天梦蓝》宣传海报 图源刺猬乐队官网

这首歌不仅在业内评价很高,还取得了石璐父亲的赞同。他听了之后跟石璐说:「他能写出这种歌,他不是一个寻常的人。」子健的父亲开着公交车颠末西单,看到刺猬乐队和匡威的宏大海报从楼上飘下去,子健雄心勃勃地以为:「我们就是应该把独立音乐带到主流的那一局部。」

在很多人看来,此时的北京就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纽约,那是美国朋克摇滚的黄金年代,纽约有厥后被人期盼的CBGB俱乐部,诞生了一批包含Ramones、Talking Heads和Blondie在内的乐队,人们兴奋地以为,依照外洋的提高逻辑,D-22也有约莫成为北京的CBGB,诞生一批走向主流的乐队。

李青不休记得一个场景,她和子健几一局部一同坐在D-22门口台阶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劈面的高楼大厦,晚风掠面,将来并不明晰,但他们确定的是,「我们会做一辈子这个事。」 李青说,「事先的期许就是你成为一个真正玩摇滚乐的人,比拟起成名,约莫你更期许成为汗青的一局部。」

「那两年就以为本人在创造一个年代,就是你在改写汗青 。」子健说。

完毕了

《白天梦蓝》公布之后,刺猬举行了一轮美国巡演,说唱歌手Kanye West的前经纪人带着他们在宏大的山顶别墅玩,窗外是一个大湖,满山都是金色和赤色的叶子,石璐把那一周称做「好梦一星期游」。但是,刚从美国归来回头,生存就开头盖脸地奉上重击——由于胡同改建,子健和石璐的出租屋被推了,床上地上都是玻璃碴子、树叶子,像一个渣滓场。

「在美国看人灌音,约莫现搭特好一个场合,然后你回家发觉玻璃都是碎的,你就以为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特别血淋淋的抱负跟实际。」

这还不是最严酷的实际。

美国巡演归来回头之后,贝斯手朱博轩公布分开。《白天梦蓝》将这支乐队推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今后是更盛行,照旧更自我?前者约莫会火,约莫不会,在谁人十字路口,乐队成员都很渺茫,不知下一步该走向何处。由于理念不合,两边终极各奔出息。

《白天梦蓝》毕竟照旧没能将刺猬带往主流。刺猬签约的公司潮水天空允许要将这张唱片刊行到事先音乐行情大好的台湾地区,但由于种种缘故,台湾唱片行的架子上从未摆出过一张《白天梦蓝》。

子健厥后跟一帆形貌本人事先的心境,「我写完《白天梦蓝》,以为本人出门都得戴墨镜。」但实际是,他坐出租车,车上放着《白天梦蓝》,司机基本不熟悉他。他一度以为可以靠音乐养活本人了,因此辞了职,后果一阵繁华之后又归于寂静,快撑不下去的时分,他又回去写代码了。石璐也开头思索,本人做的这统统毕竟有什么用,对生存一点改良都没有。

和实际生存正面遭遇的抱负主义年轻人并不但有刺猬。

MP3武艺引发了毫无控制的盗版,置办专辑的人越来越少,唱片业的极速衰落的傍晚中,D-22的那一批乐队几乎都未能幸免。

由于音乐理念不合,李青也分开了Carsick Cars。一帆的「怪力」乐队主唱想去上海生存一段时间,乐队的排演停息一下。一帆是北京人,其他成员都是外地人,他们全职做乐队,但收入绵薄,以前包袱不起北京昂贵的房租了。一帆曾为他们垫过两万块房租,但乐队终极照旧散了。一帆感受忧伤:「分明是一个让你开心的事,怎样最初让你那么克制那么痛楚,痛楚到你都想分开这儿,得换一个地儿生存。」

业内还传播着一种说法:假如90年代「魔岩三杰」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北京新声」可以委曲生活,那「北京超新声」们只能赚点零费钱。

事先,刺猬一场音乐节的上演费通常仅有三四万,三人一分所剩无几,乐队添置的装备常常都是二手的。每次巡演,步骤员子健都得告假,他不得不经常改换事情,同事早已取得提升,而他不休原地踏步,买房买车都遥不成及。

生存的噜苏细节也在消磨着恋爱,自来水的下水管怎样弄、门口的鞋子有没有摆好……橱柜的百叶门坏了,子健完全不操心,石璐本人捣鼓着安了合页,她厌倦了操心统统的家庭主妇形态,他们开头经常地争辩。石璐父亲不忍看女儿受苦,渴望他们搬到自家另一套屋子里,子健无法承受,「他就不是特别实际的一一局部,他是那种不向实际和运气低头的人。」肖靓说。

D-22的红墙上挂着很多乐队的照片,老板Michael总跟乐队们说一句话,「如今各位一块在D-22演特别兴奋,我特别开心,但是我最开心的是,你们有一天不在D-22演。」他希冀这些乐队能像那些着名的乐队一样走上更大的舞台,但厥后,那些墙上的乐队留下去的没几支,要么委曲维持,要么就解散了。

很多乐手原本都住北二环,随着生存的厘革纷繁搬离,从前一周见三四次,厥后聚会会议的频率越来越低,人数也越来越少。子健以为特别懊丧,「伙伴基本都懒得约了,喝酒也没劲,什么见了面但是也不想语言,就以为没得可说了,都说过了。」

在石璐的校友李源看来,这批音乐人处在年代转型的夹缝里,大局部都被捐躯掉了。他本人的乐队也在2009年解散, 那年他毕业,选择去美国读了两年书。「当一个摇滚明星,过杂志上那种生存,仿佛向来不是一个可利用的选项。」他说。

2012年1月10号,长时无法扭亏为盈的D-22公布关门。那天,子健加班来晚了,石璐拿动手机拍了很多视频,最初,来的乐队都站在舞台上,拍了一张大合照。

D – 22关门前的合影 图源豆瓣

「它(关门)意味着那么熄灭的一个年代完毕了,我们这些人忽然出来,在谁人时间点聚在了一同,各位互相相识,一块做音乐,本身就是一个偶尔,完毕也是一定。」张守望说。

那年再晚一些,在一同七年的石璐和子健分散了——派对和恋爱都在这一年完毕了。

「生无可恋」

子健人生中的第一次上演是大一,在北工大的台上嘶吼完一首歌,完毕跪在地上就开头痛哭,不休地把脑壳往地上撞。「你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有一种从里到外的凉。」之后的很多次上演,扮演完毕束,他心中常常会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凄惨。

在张守望看来,那就是玩摇滚乐的宿命,「你真的是在熄灭本人,每一次上演都是掏空本人,它有一定的伤害性,但假如没有了这些约莫就不太能称之为摇滚。」

约莫正是由于这种熄灭,很多天赋的摇滚音乐家都由于种种缘故英年早逝,摇滚界也因此有了出名的27岁俱乐部。子健喜好的涅槃乐队主唱科特 · 柯本也位列此中。柯本在27岁的时分厌倦了舞台,他在一封信里形貌过那种疲劳:「我能想到的最深的罪孽,就是装模作样,伪装本人百分百享用这些时候,好从人们身上牟利。每当走上舞台之前,我都像在打卡机上打卡,我竭尽倾力,实验了一切办法去喜好这统统……但我没有任何热情了,以是请记取,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熄灭殆尽。」写完这封信,他拿着一把猎枪,对准本人的下巴,叩响了扳机。

2009年去美国巡演的时分,子健特意去看了柯本的屋子。门前的椅子上写满了歌迷的怀念,很多字迹是新的,他很冲动,「你会以为宏大艺术家真的是永久都死不了的,就是他是永生的,你会以为到艺术的宏大,人类必要一种好的东西。它把人毗连在一同了。」

但这种鼓动并不克不及反抗实际的严酷,持续的下坠中,子健也一度走到了柯本的地步,随时会死于孤单和失败。

他们的专辑纪录了这个历程。在子健看来,刺猬最兴奋的专辑是第一张《兴奋的懒孩子》,2009年的《白天梦蓝》还透着亮堂和渴望,从《甘美和杀害》开头走向暗中,2014年的《幻象波普星》则成了似人似仙的呓语,几乎离开实际。

《幻象波普星》的封面,他选了一张鸽子的照片,一只白鸽在飞,后边黑鸽子都看着它。他自嘲:「它是在笼子里飞,仿佛要寻求点什么,但是其他人又要笑话它,但是它也出不去,就在那扮演,自娱自乐的以为吧。我就以为也挺像我们乐队的形态的。」

《幻象波普星》专辑图 图源刺猬乐队官网

在本钱助推下,综艺迅猛提高,一些征象级综艺协助很多亚文明走向主流。石璐从音乐节的上演排序上感知到了这种厘革。当宋冬野、马頔排在他们后方扮演的时分,她晓得民谣火了。当满舒克排在他们后方时,她晓得嘻哈火了。

时机仿佛永久轮不到摇滚乐。音乐节上,刺猬的扮演地点寻常都在中午第一或第二个。石璐说,她总是渴望着晚上演,灯光和气氛都好,她曾跟主理方委婉地表现:「渴望我们演的时分能开灯。」对方伪装没听懂,说:「没成绩,你们中午演,我把灯给你们开开。」

子健一直以为刺猬被低估了,但他也疲劳改动, 「你坚持做的东西,人家谁人货架没有场合把你摆上去。」

D-22关门的那一年,张守望承继主唱的Carsick Cars和刺猬一同租了超市地下二层的排演室,他向《人物》追念,由于地下室没有手机信号,他们常常没法及时回复上演信息,有一次去了上海上演,他跟主理方致歉,「真实不佳意思,我们不休在地下。」说完各位都笑了,「不休在地下,上不来了。」

一帆在2009年底到场刺猬,他形貌那几年的刺猬,「没那么新颖的东西了,随着年事越来越大,以为就被困在那儿了,以为很倦怠,仿佛永久是你在本人给本人讲一个虚幻的故事,你还要压服本人信赖这个故事,这种东西随着年事越来越大,会越来越困扰。」

更糟的是,子健的肢体和心思都出了成绩,没钱医治也不晓得怎样好起来。子健的母亲此时才晓得儿子真实困顿的生存。「他没有存下钱,什么都没有,就落了一个病肢体归来回头了。」

石璐去病院探望子健,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把衣服架子掰成一个手机支架,挂着看美剧和综艺。「什么都不体贴,也不体贴病什么时分好,也不想出院。」子健说。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本人约莫什么也干不了了。从2015年辞职之后,他在家待了三年, 「起不来床,也不想起,横竖就不乐意去公司。」 他没有收入,最困难的时分把13000的吉他卖了,换了7000块钱。

为了不让爸妈担心,他常常躲到排演室去,地下室很潮,他在地上铺了一床破被子,常常整宿整宿不睡觉,不休地吸烟,身上的衣服有很多烟洞。一帆去看他,一进门,屋子里到处都是渣滓,满地烟头、啤酒瓶子,乱糟糟的,像是刚被掳掠了一样,他内心咯噔了一下,从前子健会归置排演室杂乱的线路,哪儿不划一也会拾掇一下,但是如今,他仿佛丢弃了。

受访者供图

一定水平上,一帆能了解子健的懊丧,他也正在履历相反的怀疑。为了确保乐队的上演,他丢弃了很多次升职的时机,有一个和他同龄的同事辞职了,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当副总,年薪百万,而他仍然照旧一个平凡的工程师。只管音乐在很多低沉时候给了他勉励和滋养,但随着年事越大,他发觉这种劳绩只跟本人有干系,无法给家人带来任何本性上的协助,他感受愧疚。「我们为什么要去公司,由于乐队养活不了你,我们还得贴钱做这个事,你寻常下了班又得做乐队,你也很少陪家人,最初你在舞台上捞了几句牛逼,可你下了台除了牛逼你什么都没有。」

石璐也在履历人生的低谷。她于2015年完婚,2016年生女。临盆的历程很惊险,石璐父亲将她送到病院十分钟之后,孩子生了出来。石璐父亲在手术室外表落了泪,而石璐的丈夫在四个小时之后才到病院。同年,石璐决定仳离。

婚姻的决裂令她心情低沉,但更痛楚的是,她发觉本人没法打鼓了,生完孩子之后,她坐不住,尾椎常有难以忍受的疼痛,她看着本人的鼓,以为是不是要跟它分别了。

没有励志故事中咬紧牙关的坚持,那几年的刺猬只是各位都还在,那就持续存在着。子健的写歌速率开头变慢,排演的距离也在不休拉长,以往一周一到两次,那几年几乎堕入停滞。一帆记得,他们三一局部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接洽。

子健和石璐各自疗养了一阵之后,他们重新开头排演。但子健以前厌倦了上演,在台上扮演的时分常常眼前发黑,站不下去,「我约莫过两年没准都死了,就是别给我妈我爸添贫苦就完了。」没有琴,常常要跟他人借,总是一副有气疲劳的样子,演唱常常跑调,每次演完石璐都市恼怒地骂子健,为什么唱成如此,子健偶尔分辩白,偶尔分沉默。石璐以为疲劳又懊丧,和子健吵完架,她挂完电话常常大哭,以为越来越没有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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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子健不在意那些车祸现场,他只在意能留下去的专辑。他还在写歌,张守望有一次清早五点钟去排演室,听到子健一一局部在奏琴,推开门打了个招呼,看到子健的脸都是浮肿的。他在最糟糕的时分写了一首歌,名字就叫《生无可恋》,「我以为我(专辑)做挺好,约莫没遇上好的年代,但是它早晚会有人听的,也会被人发觉。」

「活过去了」

作为制造人,李青为《生之响往》写了专辑先容中,第一句话是:「人生总是要过完才干晓得它的样子。」 在她看来,录这张大了局专辑的历程让这支乐队徐徐地从泥潭内里抬起头,呼吸了几口新颖氛围。

第一次看到《火车》的歌词时,石璐以为被尖利的刀刃刺中了,以为内心堵得慌,「谁人刹时,我就以为这一局部没准明天就死了,但是他今天留下这首歌,让一切人都遗憾去吧。」她仔细地吩咐子健:「你一定要唱好。」

但是,《乐队的炎天》第一次录制试音时,子健的声响形态不佳,石璐和一帆都很担心他,其他人也不看好他。用饭的时分,一位其他乐队的乐手坐在石璐旁边说,「刚刚我听子健试音那唱得不太行啊,他能唱得上去吗,行不可啊?」

第一期节目次了三天,刺猬是最初一天下场的。他们天天坐12个小时,看其他乐队上演,内心憋着本人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子健想:「我就是以为我应该把这几年的东西全都埋到这内里,上演来。」

终于轮到他们下场,灯光芒起,打在他们身上,一帆弹着贝斯,随着音乐晃动,石璐的每一个鼓点都像是用尽了倾力,子健用了四分钟唱完了这首歌,完毕时,他摘下吉他,狠狠砸了一下石璐的镲片。一帆不休记得谁人刹时,仿佛就是在那一刻,「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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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靓拿着iPad看《火车》的时分看哭了,「我们这些人都是以前做过音乐的,我们以前以为,每一局部都值得一个发光的大舞台,但是最初仅有她做到了。这个社会这么的严酷这么的难,看到她站在那边,就仿佛替我们完成了不曾完成的抱负。」

一帆以为,来乐夏之前,他们是体无完肤的一支乐队,「以前被摧残得快站不起来了。」在录制的历程中间,他们仿佛在徐徐回血。

在严格的赛制下,他们从未云云明晰地以为到三人是一个团队。从前除了巡演以外,他们不曾这么茂密地呆在一同,一次录制就是五天。他们仿佛在漫长的争辩和排演中,愈加了解了对方,也包涵了对方。

石璐能以为到一些子健身上的厘革。那些以前好久没有显现的特质又归来回头了,如今上演前,子健会调调琴,开开手,那种仔细劲儿石璐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从前排演室里,子健唱歌总是哼哼唧唧就已往了。如今唱的特大声,石璐听着以为扎耳朵,他还以为老听不见。新裤子的主唱彭磊跟石璐谈天,以为子健的形态又归来回头了,「Sonic Youth归来回头了。」

子健终于过上了出门要戴墨镜的生存。打车的时分,他看到司机期待时手机里播的是《火车》,司机一转头,认出了他。爸妈家的电视和手机反复播着刺猬的歌,子健父亲谦善地说,「看他(子健)唱歌,会掉俩仨眼泪。」他的手机睡觉时也放着儿子的歌,去到场同砚会,老同砚喝着酒叹息:「你们家子健可算是成了。」

刺猬的微博粉丝从3万涨到了114万,上演、采访、种种活动汹涌而来,刺猬的宣传从前一一局部卖力好几支乐队,每支乐队的事情量不算太大,如今以前无法统筹,她报告《人物》:「从前(刺猬)一个月两三个活儿都算多,如今恨不得一天有三四个活儿。」

肖靓这些年不休积极给石璐先容目标,但对方一听是个摇滚乐手,都摇摇头回绝了,以为这个圈子不靠谱,节目火了之后,对方纷繁表现:「特别后悔。」肖靓笑着说。

刺猬在乐夏的最初一首歌是《生之响往》,唱完今后,他们还沉溺在上一首原创歌曲《光阴 · 流年 · 夏恋》的懊丧里,石璐的鼓点打错了,子健也没唱好。但完毕时,《火车》的旋律响起,全场开头齐唱。站在背景还未分开的三一局部听到了,石璐随着唱了两句,唱着唱着,眼泪落了下去。她曾多数次想象过演唱会上会有如此的场面,但不休不曾显现。

图源视频截图

那一刻,她以为统统都豁然了,「仿佛这么多年的积极,终于取得了一个共鸣。」她忍住眼泪拥抱了子健和一帆。她和子健以前很多年没有拥抱过,俩人举措都很笨拙,有点不知所措,最初像是撞在了一同。

作为专业评审,李源在现场看了刺猬一切的上演。他有很多感受,他不休保存着刺猬的首张专辑《Happy Idle Kid》,封面是打印机一张一张打出来的,编号都是手写的,「我们厥后稀里懵懂各自干别的去了,而刺猬不休在,历经升降,今天终于看他们一步步好起来,真的兴奋。回看本人当年的选择,既没让我们兴旺致富,也没有更兴奋。」

何一帆至今还记得他们五六年前的一次巡演,他们从贵州去另一个都市时,车子在隧道里爆胎,司机积极把车撞上岩壁,乐器翻下去,把他们埋在内里,车子终极在隧道外停了下去。他们下车一看,旁边就是悬崖。

那几乎是他们今后运气的隐喻,他们差一点在悬崖边车毁人亡,侥幸逃出生天,在被生存摧毁之前,遇上了下一场上演。

图源刺猬乐队官网

(练习记者彭镜陶对本文亦有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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